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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
当上皇后的那日,我爹一字一句地告诫我:“谦谦,不要和皇上吵架。”
娘在一旁扶额,哀叹。
没办法,谁让他们引以为傲的二女儿最大的优点就是伶牙俐齿,最大的缺点就是心直口快。
小时候我爹带姐姐去参加宫宴,不许我去。于是我当着父母的面与姐姐说:“旁人食不过三,你一定要食不过六,把我的那一份也吃回来。”
爹气得胡子一抖一抖的,怒斥道:“我阮西谷的女儿,不能这么没家教。”
我满脸哀怨:“爹,你有三个女儿,每次都只带大姐去,是我和小妹上不了台面,见不得人吗?”
可怜我爹一把年纪,指着我“你你你你”了半天,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。最后,我被罚去房间里抄写《女德》《女训》之类的书,抄了一个月才得以出门。
按理来说,我也当不了皇后的。
皇后应该像我姐姐那样,温柔贤淑,人情练达,知书达理,落落大方。
奈何那一次决定命运的宫宴,姐姐生病了。我爹在我和五岁的小妹中间挑了半天,还是指了指我,并警告我不准乱说话。
宫宴上,我机缘巧合地认识了太子,被太子看中,我的爹官职又大。我们前脚刚离开皇宫,后脚一道封太子妃的圣旨就追过来了。
太子妃当了不过两三年,皇帝驾崩,太子登基,我也成了名正言顺的皇后。
我爹为此哭了三天,不知道是因为太过兴奋,还是太过震惊。我娘倒是看得开,除了教我与皇帝少说话之外,也没有其他训诫。
于是我就这样当上了皇后,还是淮国有史以来最年轻的皇后。
只有我知道,封后大典的那天晚上,皇上和我说:“后宫给你管理,朕放心,但是朕喜爱的女子,你少管。”
我不甘示弱地反击道:“那妾若有管不了的人,请皇上明示,不要等妾插手了,再来说些没用的话。”
他没恼,只是笑容看上去越发狠厉。
“当然。”他说,“做到这一点,朕保你的后位安然无事。”
2
要猜出皇上喜爱的女子,不太容易,但也没那么难。
当年在东宫,除了我一位太子妃,还有两位良娣,一位良媛。太子平日里对谁都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样,唯有看见卢良娣时,会柔和了神色,笑语盈盈。
于是皇上登基那日,我起草了册封名单,把卢良娣封为卢贵妃,另外两位都封作了妃。
当我把名单交给皇上时,他还是不太满意,看着名单皱眉蹙眼。我想了一下,恍然大悟,连忙吩咐下人知会内务府一声,拟个封号给卢良娣。
内务度办事效率极高,不到一日就送来了三四个封号,我挑了一个“惠”。蕙质兰心,秀外慧中,听着多美好,娘形容姐姐的时候,都是这两个词。
为了让皇上更满意,我还把惠贵妃安排在了兴庆宫,离皇帝的寝宫最近。
做到这一步,我自认为已经仁至义尽了。皇帝再不满意,我就得把协领六宫的权力交给她了。
虽然,贴身婢女彩莲看着这一切,小声地说:“这个和架空娘娘权力有什么区别……”
令人庆幸的是,皇上没有不满意,除了不满意为什么我把自己的宫里种满了花,他每次从我宫里出去,惹得一身花香。
毕竟,未央宫一向是珠宝堆砌出来的繁华,纵使有名花异草,也不过是寥寥几朵,以作装饰。
闻言,我毫不犹豫地说:“各人自有各人所钟意之物,皇上若不喜,就少来未央宫。”
见我沉下了脸,他又凑上来,讨好地问道:“门外绕了一圈的花倒是好看,不知所谓何物?”
“银莲花。”我说,“皇上觉得好看吗?”
“甚是好看。”他笑了一下,“谦谦若是喜欢,朕以后让花匠多送些来。”
正当我心情舒缓,还稍稍有一丝感动时,一名婢女突然在门外求见皇上。
是惠贵妃身边的宫人。她低着头,怯怯地说贵妃娘娘偶染风寒,躺在床上昏迷不醒。
皇上一听,连忙站起来,急匆匆地就往门外赶去。
我站在门口看着皇上远去的背影,彩莲在旁边,轻轻地叹了口气。
3
没想到,惠贵妃一病不起,病了两三个月还没好。
本来太后娘娘说后宫里人太少,想要办个选秀,也因为皇帝不愿意,被搁置了下来。我一月去看过惠贵妃不过两三次,皇上便不愿我再去看了。
他不说,我也明白,他觉得惠贵妃看见我,只会心情更差,病情加重。
百般无聊之下,我只好日日去灵秀宫找唐妃和齐妃唠嗑。灵秀宫本是唐妃的寝宫,齐妃在自己宫里待着无聊,来灵秀宫找人聊天,恰好我也无聊,便同她们一起,三个人谈天说地。
一般是齐妃先起个话头:“天天躺在床上,能好才怪,病人就要多走动走动,呼吸新鲜空气。”
然后唐妃附和道:“对啊,不起来,还要皇上天天陪床,估计心里也没想好起来。”
最后是我总结:“皇上不会看顾病人,还不让我们插话,苦了惠贵妃了。”
她们用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看我。
我知道她们在想什么,但是没办法,我答应了皇上不能管惠贵妃呀……那不是他喜爱的女子吗?他喜爱的女子,就可以在后宫多享受点宠爱,这不正常吗?
但是我没说出来,只是说:“改日劝劝皇帝,举办选秀不能再耽搁了。”
选秀乃是官员们送女儿一步登天的好机会,也是为了充实后宫,为皇帝开枝散叶。
惠贵妃身在病中,唐妃和齐妃不愿插手,因此我只好一人担了下来。每天忙着和内务府沟通,整理宫殿,还有杂七杂八的事项,占去了我整整一个月的空闲时间。
为什么是一个月,因为第二个月,皇帝便勒令我停下来。
我耐心地劝道:“皇上,古来后宫佳丽三千,而今后宫人太少了,皇帝都无子嗣诞生。”
“你是皇后,是中宫,朕没有子嗣,你为什么不反省一下自己?”
好的,我无话可说。
本以为就这样停止了。还好,太后娘娘大力支持我,选秀之事还是继续操办了下来。
神奇的是,选秀那天,惠贵妃的病好了。
这病好的不是时候。她好了,也不能参加选秀,反而让皇上没借口不来参加选秀了。选秀的时辰快到了,皇帝许是坐着无聊,问我想要选什么样的女子。
我不假思索地说:“合妾心意的,皇上不一定喜欢。”
他哈哈大笑:“但说无妨。”
说完,他饶有兴趣地望着我,似乎想从我口中寻一个令他满意的答案来。
“蕙质兰心,秀外慧中。”我说。
这样的女子,才配得上皇上。
4
皇上白了我一眼,没有接话。
真扫兴。我抿了抿唇,算了,除了惠贵妃,他能看得上其他女子才怪。
看着一批批亭亭玉立的女子从眼前晃过,不过一会儿,皇帝大手一挥,全都不要了。眼看着太后焦急万分欲言又止,一个女子都没选上,这个选秀岂不是白办了。
没办法,最后我与太后一人选了三个。
后宫冷清,但也不需要太热闹。
新人被我依次封了两个才人,两个宝林,两个御女。皇帝没有过问,所以我也懒得替她们想封号,干脆都称呼姓氏。
新人担不起一宫主位,后宫嫔妃又少,为此我思虑了许久。最后,我收了凌才人住在烟云轩,其他的,一人住在兴庆宫的偏殿,其他四人平分给唐妃和齐妃,看着倒也合适。
不错不错,这下后宫有点声音了。
每天请安的时候听她们聊聊天,虽然有些内容不切实际,但是总比原先好上许多。
本来惠贵妃不喜欢请安,一到请安的时候就各种身子虚老寒腿,每次坐了不到十几分钟便想离开。但是最近,她蛮喜欢分在她宫里的那个吕才人,为了陪她,也会与我们搭上几句。
虽然她还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,拿着手中的品茗杯,声音慵懒而尖利:“皇后娘娘宫里生机勃勃,全都是花,不像本宫,都是皇上赏赐的珠宝首饰,看上去死气沉沉的。”
我也缓缓道:“惠贵妃喜欢珠宝首饰,皇上自然就赏赐珠宝首饰,本宫偏爱这些花,爱它们玉洁冰清尘不染,皇上命花匠多送些花有何不可。”
每到这时,唐妃都会把话题扯到别处去。身为东宫资历最深的老人,她最知道我俩的性格,都是得理不饶人的佼佼者。
凌才人不是个爱聊天的主儿,总喜欢写写画画,我让她观察了一个月的后宫,她便画出了一幅群像。画上面是她们来未央宫请安,我坐在未央宫正中间,仪态端庄,下面坐着几个嫔妃,全都是正襟危坐的模样。
见我半天没说话,她有点惴惴不安地问道:“娘娘,妾画得不好吗?”
我沉吟良久,摇摇头:“画得挺好,但是缺了点什么。”
到底缺什么呢?我也说不上来。
但是她却上了心,拿着画回了烟云轩。
一连好几天,我都没见到她外出游玩。我到烟云轩找她,她也趴在桌子上抱着画发呆,行了个礼之后便恹恹的,不愿多话。
这丫头,还说不得画不好了。
正摇头叹息时,一名宫人忽然急匆匆地跑来,表情复杂,不知道是欣喜还是难过,总之特别紧张,眼神飘忽不定。
她看了我一眼,连忙低下头,结结巴巴地说:“娘娘,惠贵妃,有喜了。”
5
“这是好事啊!”
我大喜,刚刚的烦心事无影无踪,连忙唤来彩莲,让她帮我多收拾点礼物,一并带到兴庆宫去。这可是皇上第一个孩子,万万不可怠慢了。
宫人表情复杂地点点头,退下了。
紧赶慢赶终于赶到了兴庆宫时,门前已经围了好几个嫔妃,身后随着浩浩荡荡一群人,全是来送礼的。
怎么回事,我这个皇后,不会是最后一个知道这件事的吧?
像是要佐证我这个观点一般,原本住在兴庆宫景春殿的吕才人连忙迎上来,行了个礼之后便小声说道:“娘娘,你怎么才来啊!皇上和贵妃娘娘都在里面等候你多时了,从早上就开始等了!”
无视前面低头行礼的一群人,我连忙往宫里走去。
苍穹之下,春光无限好,皇上和贵妃娘娘坐在院子里,俨然一副鹣鲽情深的模样——
“皇上,妾终于有了孩子,妾欣喜万分,却又害怕——”
“爱妃告诉朕,你在害怕什么?”
“妾害怕,这孩子不能平安来到这世上……”
“不会的,有朕在,定吩咐太医好好照看你,孰敢欺你!”
这一声怒吼的力道之大,连着后面的宫人都抖了三抖。身边的彩莲不安地扯了扯我的衣袖,我拍拍她的手,示意她放下心来。
“妾参见皇上。”我走上前去,声音饱含着浓浓的歉意,“妾来得不巧,打搅妹妹和皇上了。”
贵妃眼神复杂地看了我一眼,我理解为赞美,赞美我说这话极为识时务,识时务者为俊杰。
“皇后,你来得正好。”皇上朗声道,“歆歆是头胎,为了孩子担忧不已,你可有什么法子安定她的心?”
我差点一个趔趄,是我的耳朵有问题,还是皇上的脑子被门夹了?我又没怀过孩子,他为什么不去问太医?
“皇上恕妾愚钝,”我大大落落地说,“贵妃在兴庆宫养胎,这么一块钟灵毓秀的宝地,何来担忧?”
一句话让惠贵妃的脸白了又红,红了又青。我不是第一次看见别人被我气成这样,但是惠贵妃在皇上面前不敢发作,让人觉得甚是有趣。
“朕也以为如此,”他转头看向惠贵妃,满目柔情,“爱妃就别担心了。”
惠贵妃娇羞地点了点头。那个对视……恶心人到足以把隔夜饭吐出来……
救命,我昨天就不该吩咐小厨房准备夜宵!
“哎呀,和皇上聊这么久,差点忘了正事。”我连忙打断他们,示意了一下身边的彩莲,“让人把礼物抬上来。”
话音刚落,六个仆人,两人一担,抬上来满满三筐珠宝挂饰。虽然不是我精挑细选出来的,但也绝对配得上这豪华的兴庆宫。甚至,阳光直射下来,可以闪得人眼花。
惠贵妃的脸色又“唰”地一下变白了。
面对皇上不解和探究的目光,我解释道:“第一筐是母后赏给妾的,说是在寺庙里开过光,祈求来年多子多福,儿孙满堂,第二筐是妾平常搜集来具有安神功效的美玉珠宝,助眠安胎,第三筐虽然没什么用,但是也是使臣进贡的金银珠宝,给贵妃娘娘平时把玩解闷的。”
这一番解释下来,我不由得挺直了胸膛,越说到后面越为自己骄傲。
皇上,我对你的心上人够好了吧?
皇上打量了我一会儿,正要开口,我又抢先道:“皇上是不是怕这些珠宝里有什么对胎儿不好的杂物混在里面?”
“彩莲,把齐太医带上来!”
齐太医是太医院资历最深的老太医,曾经帮助先皇后安全诞下三位皇子,有他作证,说服力自然是旁人比不了的。
正想着,齐太医就走上前来,坚定地说:“皇上,两位娘娘,这三筐珠宝皆不无不妥,尤其是中间那筐,确有安神之效,请皇上和两位娘娘放心。”
看着皇上和惠贵妃沉默不语的模样,我心情大好,对齐太医挥挥手:“好,你下去吧。”
等他告退以后,我走上前去,紧紧地握住惠贵妃的双手,万分真诚地看着她的眼睛说:“妹妹一定要把这个孩子生下来,这可是皇上的第一个孩子!”
那一刻,我觉得自己当之无愧中宫这个位置,甚至还发出了普度众生的圣母之光。
惠贵妃退后一步,连连点头。
6
回到未央宫,我依旧保持着明媚的笑容,笑到我坐到镜子面前捏了几下脸,才让嘴角的弧度恢复正常。
这戏演得还真辛苦。
虽然我不是很介意她生下孩子,毕竟她的孩子又不是嫡子,再好不过分一块好点的封地,不可能继承大统。
退一万步来说,就算她的孩子真的登上皇位,我还是太后,惠贵妃顶多是贵太妃。
毕竟,皇上答应我,只要不伤害惠贵妃,他就不会废了我。
但是我也没觉得惠贵妃有孩子多值得开怀,装得那么兴高采烈,不过是为了让他们放心而已。
真累,真累。未央宫真不好住。
等来日我堂哥如愿以偿当上了骠骑将军,家里有了依靠,我就让爹把小妹送进来,让她去争宠,我当个后宫透明人。想着想着便觉得放松了下来,再加上刚刚做戏太疲乏,我就这样睡了过去。
醒来时,天色已经暗了下来。
还未完全清醒,便看见彩莲站在床边,小声又焦急地说:“皇上在外面等娘娘呢。”
我以为她在开玩笑,随口答道:“怎么可能,惠贵妃刚刚有喜,皇上不陪他的爱妃,过来干什么?”
彩莲一下子变了脸色,急急地伸出手捂住了我的嘴。
可是已经来不及了——
“她是朕的爱妃,你也是朕的皇后,怎么,这未央宫还不许朕来了?”
闻言,我只感觉浑身一激灵,连忙爬起来,目瞪口呆地看着皇上。他挥了挥手,示意左右人都下去,幽深的目光紧紧地锁在我身上。
我连忙从床上起来,正想行礼,他却拦住了我,双手一揽,便将我打横抱了起来。怕摔下去,我赶紧抓住他的衣领,差点没尖叫出来。
“谦谦,你是朕昭告天下迎娶的皇后,自己还未有生育,看到嫔妃有孕,你比朕还高兴?嗯?”
看到自己心上人有孕,你还没我高兴,你为什么不反省一下自己?
我正想开口反驳,他却将我放在了床上,用手指压住了我的嘴唇。
“平日里你太多话了,每次一来找朕就是一堆训诫,朕听厌了,这一次你不准再开口。”他面色平静,语气里却有些不服气,好像个小孩子一样,让我有点想笑。
很快,我就笑不出来了。
因为皇上估计是憋了太久了,此刻只想一吐为快。各种引经据典各种摆事实讲道理,核心只有一句话——皇后应该学会抢在嫔妃之前占据有利资源。
他说得真的很有道理,频频出金句,我恨不得拿一本小本子来做笔记,以后回怼别人的时候就可以用上了!
他说得认真,我听得也认真,忙不迭地点头,差点就立下誓言——“惠贵妃胎儿不掉,妾决不碰佳肴”。
可惜皇上说得太慷慨激昂了,根本没有我插话的机会,也没有注意到我的肚子已经咕咕作响的事实。
“皇上,皇上。”我忍不住说,“现在几时了,平常这个点,你是不是该睡了?”
快去找惠贵妃吧,她在兴庆宫等着你呢!
最重要的是,别耽误我的作息了,现在是我的夜宵时间啊!
被我冷不丁地打断,他有些不满地看着我:“是该睡了,那你为朕更衣吧。”
说完,他起身,退后几步,严肃地看着我。
不去找惠贵妃吗?我眨眨眼,百思不得其解。
“兴庆宫……”
“她有孕在身,怎么侍寝?”
我如醍醐灌顶一般恍然大悟,原来是因为这个!那我还偷偷摸摸喝避子汤作甚,怀了孕,就不用侍寝了。
窗外的繁星明月都可以作证,那晚我特别配合,配合到让皇上觉得是他的那番话起作用了,末了还吻了吻我的脸,笑道:“真乖。”
7
醒来的时候,已经日上三竿,皇上已经去上朝了。我吩咐彩莲帮我梳洗,更衣,上妆,然后用早膳。
“这是什么?”梳完发髻,我眼尖地发现梳妆镜旁有一个木匣子。
彩莲眨了眨眼,眼里仿佛被点亮了一束光:“不会是皇上留下的吧?”
虽然嘴上说着“不可能”,但我还是满心欢喜地接过来,打开了一条缝隙,又盖上。
面对彩莲不解的眼神,我转了转眼珠,假意娇羞地说:“你先下去吧,我自己上妆,没唤你就不必来了。”说着,我轻柔地抚了抚木匣子。
彩莲立刻露出心领神会的眼神,点点头就笑着跑下去了。
年纪小就是好……好骗。
打开了木匣子,我看见一个华美的木梳……和底下压着的一张纸。这种纸是我被封皇后那日,皇上赏给我爹的,上面的标识不可能再有第二个人会有。
我当然不会傻到觉得是皇上赏赐的时候不小心落下的。
摊开了纸,纸上清楚明白地写着——
三日后,到上林苑,找凌才人陪你一起。
字迹清秀隽逸,一看就知道是女子的字。是谁给我的字条?她想告诉我什么?
我该相信她吗?
梳妆完毕以后,我唤来了彩莲,和她说想要去灵秀宫走走。她做事麻利,很快为我准备好了轿辇和仪仗。虽然我打心底觉得只是去其他嫔妃宫里聊天犯不着这样。
到了灵秀宫,意外地发现今日只有唐妃在。
“齐妃被唤了侍寝,在宫里梳洗着呢,哪有时间来找我?”唐妃撇了撇嘴,一脸不屑,“看她那嚣张样儿,这么久就被唤了一次。”
原来是第一次侍寝,难怪那么兴奋了。
我放下手中的茶杯,轻浅地笑道:“你说这皇上也奇怪,惠贵妃有孕,不去陪着人家,倒是来唤齐妃侍寝了。”
“娘娘,你看后宫佳丽三千,不过就是为皇上绵延子嗣而来,惠贵妃任务完成了,自然就不去陪着她了。”
亏她能把这么荒谬绝伦的话说得这么理直气壮,我都觉得好像有点道理了。
但是,他看她温柔中带着怜惜的目光,日夜的陪伴,悉心的嘱咐,对我的警告……桩桩件件,怎么可能不是爱呢?我摇摇头,并没有认同她的话。
看着她一脸忿忿不平的模样,心里已经暗暗有了猜测,但为了谨慎起见,我还是问了一句:“上次见你的木梳挺好看的,可以再给我看看吗?”
她走进内室拿出木梳,递到我手上,全程一气呵成流畅连贯,没有任何停顿和不自然。
明显不是她。
走出灵秀宫,我转头便去了齐妃的瑶华宫。
一路上我都在万分紧张和兴奋不已的复杂心情中度过,不停地拿着手帕擦着汗。没想到,爹居然给我派了眼线,和我沟通,就是不知道她这句话意欲何为……
我几乎是跳下轿子,冲进瑶华宫的。
没想到,还没进门,便看见瑶华宫的宫女在外跪成一片。见我前来,居然连头也不抬,隐隐约约可以看见脸微微地泛红……
“你们……”我正要开口问。
其中一个宫女立刻怯生生地答道:“皇后娘娘,齐妃娘娘在里面上妆,嫌弃奴婢画得不好看,不让奴婢进屋。”
我定睛细看,才发现她们的脸似乎都有些红肿,应该是被打的……看不出来齐妃平时竟然如此嚣张跋扈,平日里都挺安分的呀……
不行,我得亲自去看看。
刚进屋内,便听见凌厉的叫喊:“不是说本宫没化完妆之前,谁能不准进吗——”
转头看见是我,她立马噤了声,换上一副娇羞又略带骄傲的神情。
“皇后娘娘,快看,妾的妆如何?有没有惊为天人?”
我正想开口:“木梳……”
“对!梳子!”她连珠炮似地开口,“皇后娘娘,妾找了整个瑶华宫,才发现三把木梳!真的是太气人了!害得妾本来想梳一个百合髻,都不好上手了!”
虽然有急事,我还是忍不住纳闷道:“三把不够吗?”
“当然不够!”
随即,她用了整整半个时辰给我科普了百合髻的五十六种梳法,以及每一步需要怎么去运用木梳,要戴什么首饰显得焕丽而不庸俗,还有眉眼处要用什么黛色才能衬出发髻的精巧……
坐到了回宫的轿辇上,我觉得自己已经筋疲力尽,只想好好回去睡一觉。
至于那张纸条……就等三天后的晚上自行揭晓吧,我爹总不至于要害我吧。
8
三日后的晚上,我穿了一身便装,要多朴素有多朴素,连平日里常戴的首饰都一一摘掉了。毕竟是私下会见眼线,还是不要引人注目得好。
去到偏殿的时候,凌才人也打扮完了。她的着装向来素雅清淡,一如她这个人,安分守己,不管他人瓦上霜。虽然不太懂爹派来的传话筒为什么要让我带凌才人一起去,但是感觉她不太爱管闲事,即使知道了,应该也会守口如瓶吧?
“娘娘唤妾去上林苑真的只为赏月吗?”她突然问道。
“嗯,不愿去吗?”
莫非,传话筒让我带凌才人,另有用意?
正盘算着,却听见她转身对身边的宫女说:“素宛,去把我的纸笔拿来!皇后娘娘今日的着装寥寥几笔就能形似八分,真是难得的好机会!”
居然是为了画画吗!
一路走到了上林苑,随意寻了一处石凳坐下,此处没有高大的树木遮挡,可以清晰地瞧见皎皎空中孤月轮。虽然比不上正月十五的月光,却也有一番别样的清冷滋味。
凌才人坐在我身前,摆好了纸笔,开始画起来,神情严肃认真。从我这个角度看不像是个十六岁少女,倒像是三十岁左右的画师。
看了她一会儿,我开始左顾右盼,虽然嘴上说是为了赏月,但是心里没有忘记自己是来找人的。只是上林苑依旧是万籁俱寂,只有轻微的风声,鸟儿的啼鸣,伴着一些细细碎碎的杂音,再无其他。
真是奇了怪了。一直到了戌时三刻,除了一些宫人路过,其他渺无人影。百无聊赖之下,我只好看着凌才人画画,她的右手敏捷而快速,真的只用寥寥几笔便画出了我的衣裳,看来下次要穿多一点,这样的确太简朴了。
待她终于画完,心满意足地和我提出想要回宫时,我才发现自己来这里真的就在浪费时间——下个月宫人的月钱打点好了吗?最近要举行的宴会准备好了吗?各宫娘娘的俸禄算完了吗?我居然在这里看了一整晚凌才人画画!
躺在床上,我久久地陷入了疑惑当中,难道那张纸是假冒伪劣的?还是我遗漏了什么?
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睡前太过思虑,睡眠一向很好的我那晚竟然做了一个梦。
梦里,我登上了月,化作一只白兔在酿桂花酒……等到桂花的香气终于散发出来的时候,我想尝一口桂花酒的味道,刚舀起来一勺,突然一阵晃动,酒洒了。
我不甘心,又舀起来一勺,突然又一阵晃动,一勺酒洒得一干二净。
一次,两次,三次……直到第五次的时候,我终于忍不住了,崩溃地大喊道:“别晃了!别晃了——”
“娘娘,娘娘,快醒醒!”
没想到喊完以后,晃动得更加厉害了。我一不小心没站稳,直接从月上摔了下去,紧张刺激害怕猛地抓住了我的心,我边尖叫着边挥舞着手……所有的意识在这一刻终于回到了现实。
蓦地睁开眼,看见彩莲焦急的脸。
骂人的话就在嘴边,她却抢先一步开口了——
“娘娘,不好了!快起来!”
“怎么了怎么了,”我烦躁得很,“福宁宫走水了吗?”
“比这个还要严重!”她拉下被子,将事先准备好的衣裳都放在了床上,“娘娘先换好衣裳,奴婢等下与你细说!”
等我梳洗完毕,终于可以出门见人以后,她也终于舍得开口——“贵妃娘娘,小产了。”
什么?
来不及与她多说,我连忙往外走去。这才多久,怎么就小产了!
9
坐在轿辇上,经过了各种宫殿,全都是紧闭着门的,连宫人都少了许多。我表面上无所事事,其实脑海里在想着各种可能性——
难道是因为她最近脾气暴躁,和谁吵架,一气之下没了?
或许是之前树敌太多,然后被谁害了?
还是太医院混进来一个庸医,拿错了药方子?
也有可能是因为最近皇上天天找齐妃侍寝,所以惹得她心生郁结?对,一定是这样!
思来想去只有这个原因最有可能,还未求证便在心里扎了根,因此在兴庆宫看到皇上的时候,我差点就翻白眼了——演得一往情深,自她有孕以来晚上都没去陪人家,你也好意思难过?
皇上不知道我的心思,坐在床边轻声哄着痛哭流涕的惠贵妃。
只见惠贵妃抽抽搭搭地说:“妾的孩儿,还未……见过皇上,还未来得及……喊妾一声母妃……”
“爱妃别伤心了,孩子可以再有,身子坏了朕会放心不下的。”
——皇上,敢情这孩子只是惠贵妃的不是你的?孩子没了你不难受?怎么只有你的爱妃身子坏了你才难受呢?
我差点就脱口而出了,还好爹娘多年以来的训诫谨记在心,没有一时冲动。
“妾参见皇上。”
我故意说得很大声,免得他俩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,注意不到我。
“皇后娘娘,你要为妾做主啊!”惠贵妃刚停下哭泣,便喊得撕心裂肺,“宫里怎么会有人养猫呢!”
伶牙俐齿的我一时间陷入了沉默,说实在的,我想不出为什么不能养猫。
“皇后,这宫里有人养猫,还在昨晚冲撞了歆歆,导致她小产,事关皇嗣,不可轻视,此事必要追究到底!”皇上也开口了,直接给我下了命令。
“皇上,”我可不想贸然接下这种活,“为什么那只猫要冲撞惠贵妃?可有原因?”
皇上没有说话,只是把目光投向了惠贵妃。
“皇上明鉴……妾,只是,只是拿着糕点逗了一下那只畜生,谁知,它突然发了狂,直接扑上来……妾真的,真的什么都不懂啊!”
她说着,直接扑进了皇上的怀里,皇上顺势拢住了她,轻轻地拍着她的背,柔声细语地哄着……
不是,你们可不可以不要这样,考虑过查案人的心情了吗?
我愤愤地想着。皇上却没有给我开口的机会,直接大剌剌地挥了挥手,说了句让我尽快查明原因,便以不要打扰惠贵妃休息为由赶我出去了。
走出兴庆宫,门外依旧没有几个宫人,不像当初得知惠贵妃有孕,全部都来送礼,此时大家避嫌还来不及。果真是世风日下,人心不古。
一旁的彩莲低声问我接下来该怎么办。
怎么办?当事人一句话都说不清楚,我能怎么办,我也很绝望啊!
正想上轿辇,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喊声——
“皇后娘娘!等等!”
我回过身,发现竟然是吕才人。
她跑得急,额边已经微微发了汗,小脸红扑扑的,到了我面前,先行了个礼,才与我娓娓道来昨晚的事。
原来,那只猫本来趴在兴庆宫门口休息,惠贵妃玩心大发,拿了几块糕点去逗它,没想到猫高冷傲娇,根本不想搭理惠贵妃。
玩久了,猫便起身往其他地方跑去。惠贵妃估计也是闲得无聊,竟然就追上去了。
再之后,吕才人也不清楚发生了什么,只是惠贵妃身边的宫人来告诉她,惠贵妃被猫冲撞,腹疼不止,估计很快要回兴庆宫,让她帮忙。她连忙跟着那名宫人出去了,到了惠贵妃晕过去的地方,的确是看见地上一大摊血迹,惠贵妃躺在轿辇上不省人事。
惠贵妃的脸色苍白,满脸都是泪,估计是真的疼,表情还很狰狞。
“然后,宫人喊来太医,太医说,贵妃娘娘的胎怕是保不住了。”
我沉吟良久,问道:“你赶到那个地方,可有见到什么可疑的人?”
“只有兴庆宫的宫人。”
那就奇怪了。
正思索着,她突然想到了什么,惊呼道:“啊,妾记得,娘娘,那只猫……好像是从瑶华宫那边来的……”
瑶华宫?见我变了脸色,吕才人连忙捂住嘴,又摆了摆手,“昨晚昏暗,许是妾记错了!”
说完,她慌张地说了一声“妾告辞”,往回跑去。
10
瑶华宫的齐妃近日风头正盛,连宫人也变得趾高气昂了起来。刚进门,便听见掌事姑姑在训斥内侍省的下人,大概就是给的布料不如前一次的好,还有冰水不如前几天多。
这天气是炎热了点,但妃位的冰水不至于热死人吧?我咳了两声,他们才注意到我,连忙蹲下身子行礼。
“齐妃呢?”我不悦地问道。
“回皇后娘娘,齐妃娘娘在内宫休息下了。”掌事姑姑低着头道,把“休息”两个字咬得特别重。
我冷了语气,“本宫有急事,去唤你们娘娘准备好。”然后往里面走去。
过了不到一刻钟,已经休息下的齐妃身着水袖白裙,妆容精致地站在我面前,看上去还有几分楚楚可怜的味道。
惠贵妃的装扮一向明艳,难道皇上最近改性了?喜欢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女子了?
我叹了口气,示意她坐下,严肃地问道:“兴庆宫出了事,你应该也知晓吧?”
她毫不避讳地点点头。
“昨晚你身在何处?”
“回娘娘,妾一直在福宁宫陪着皇上。”她又露出了娇羞的表情,与惠贵妃提到皇上的时候一模一样。
“听说你宫里养了只猫?”我不想再和她绕弯子,直接问道,“养在哪呢?”
她瞪大了双眼,一下子变得慌张失措,“娘娘是听谁说的?”
我感觉自己离真相越来越近了,连忙唤兴庆宫的宫人把猫带上来,别拖延。
三分钟后。
“娘娘,妾不过是想要祈福,所以摆了一只招财猫……宫里是不能放招财猫吗?”齐妃弱弱地问道。
我看着眼前傻笑的“猫”,一股莫名的火气从心底冒上来:“本宫问的当然是会动的猫!”
于是齐妃冲上前去,摆了摆它的手,竟然真的开始摇晃起来……
我一气之下拂袖而去,当然没忘了把内侍省的人带走。那个人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,兴冲冲地跟了上来。
“齐妃宫里确定没有养猫?”我心存怀疑地低声问道。
“这个,咱家没发现,倘若娘娘需要,倒是可以帮忙留意一下。”他挺会说话的,想来不会是个低等的职位。于是我让彩莲多给了他一些赏赐,他接过去的时候笑得颤颤巍巍的。
回到宫里的时候已经接近午时,我让宫人赶紧布膳食,今天第一顿还没吃上,我感觉自己已经快虚脱了。
趁彩莲出门的时候,我走到床旁,想找出那个盒子,翻了几下,却发现枕头下压了一张纸。同样的标识,同样的纸质,只是不在盒子里。
我诧异地打开来看——
滑胎之事可寻齐太医。
又是簪花小楷,同样的字迹。难道是爹的眼线发现了什么,特意来给我的提示?被她这么一提示,我才想起来,齐太医照顾惠贵妃安胎,如果出了什么问题,真的应该去问问。
可是,他一定会告诉我实话吗?
想起刚刚去瑶华宫一事,我觉得还是不能这么冒失。
这个问题困扰了我好几日,连皇帝送来后宫的赏赐我都不知道怎么分配了,一宫的赏赐我算了七次,算出七个不同的答案。实在忍不住了,我正想掀桌,彩莲突然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。
“福宁宫走水了?”我面无表情地问道。
“不是,凌才人病了!”她满眼焦灼,“刚刚她坐在院中画画,不知怎的就晕过去了。”
“快请太医啊!”我转念一想,又喊道,“齐太医!齐太医医术最好!”
她这才出去吩咐宫人。
11
齐太医给躺在床上的凌才人把了把脉,发现只是中暍,在宫里休息几日就好了。我又让彩莲把自己宫里的冰块搬来这里,让温度尽快降下来。
齐太医开完药以后,我将他拉到一边,问他近来惠贵妃身子如何。他回答得中规中矩,依旧是那些陈词,什么只要好好调养就能恢复之类的话,我感觉自己都能当个太医了。
“齐太医,本宫知道你医术高明,曾经帮助先皇后诞下皇子,可是这惠贵妃……”
我换上了责怪的语气。
“皇后娘娘,这真的不能怪微臣,惠贵妃有孕不足三月,本就不稳,又不慎受到冲撞,这个属实是世事难料啊!”他一听便急了。
“话虽如此,可是这猫为何要撞惠贵妃?对此你可有想法?”
“这……”
他迟疑了一下,告诉我的确有些气味可以吸引猫,也有些气味可以使猫烦躁。
我以为又抓到了一条线索,心里大喜,紧紧地盯着齐太医。只见他不紧不慢地举了几个例子,柑橘香,薄荷香,葱味,蒜味……
不是,谁宫里不能有点这样的香气?这范围也太广了吧?
他低声说:“娘娘,这整个皇宫,要属香味最多的,你仔细想想是哪处……”
未央宫花香浓,灵秀宫的唐妃平日里喜爱制香,香味也多。
可是,怎么又和唐妃扯上关系了?
一个既没有恩宠,也没有被惠贵妃针对过的妃嫔,平时安安静静的,怎么看都不像是会惹事的人……
回到主殿不久,我正想让彩莲布膳,外头突然跑进来一个宫人,说皇上今日唤我去侍寝。我一开始还以为自己听错了,再三确认以后,觉得自己对皇上的认知又高了一个层次。
惠贵妃有孕,四处找嫔妃侍寝;惠贵妃小产还不足一月,四处找嫔妃侍寝。
罢了罢了,为了绵延子嗣,理解一下。
于是我整装待发,到了福宁宫,只见皇帝坐在位子上批奏折,见到我来头也不抬。我刚说了声“妾参见皇上”,他便做了个手势让我坐一边去,别烦他。
早知道不来这么早了……本想着皇帝的伙食好些,急急忙忙地赶来,没想到他似乎已经用完膳了……我捂着肚子坐在一边,心里已经问候了皇帝太后以及各位列祖列宗一千零一遍。
“谦谦,”他突然开口,“前几日拜托你去查惠贵妃的事,朕这边有了进展。”
“真相大白了?”我连忙竖起耳朵,往皇帝跟前凑去。
“那倒没有——”他抬起头看着我,眸子越发幽深,“但是岚儿昨日告诉朕,她隐隐约约记得,自己是在未央宫门口听到了一个声音,然后才被猫撞的……”
怎么可能!我激动得差点就要拍桌而起,被他按住了。
“朕也以为不可能,”他继续说,“在你宫门口发生这么大一件事,动静不会小,为何你第二日才知道这事。”
我坐了回去,抿了抿唇,“妾那晚,和凌才人去了上林苑赏月……”
“此话当真?”他的脸色流露出惊喜的神色,“朕知道,谦谦一向贤德,怎么可能做出来这种事。”
啊,不是,我……
难道我没有去上林苑,嫌疑最大的就是我了吗?这事是猫做的,不应该是猫的主人吗?
我是这么想的,也就这么问出口了。
皇上眯起了双眼:“猫是母后的。”
难怪,后来再没有听到惠贵妃哭诉为什么宫里可以养猫这件事了……
只是,怎么会在未央宫,难道有人想陷害我?不应该啊,我平日里对她们还不够好吗?害我不就是惠贵妃最有可能成为皇后了吗?惠贵妃不是更会欺负人吗?
不对,有人用声音唤猫不是很正常吗?说不定是太后身边的宫人。难道这就是一起意外吗?
我感觉自己的脑子已经不够用了……
12
我做错事了,别问怎么回事,问就是惹到皇上了。前一晚还情意绵绵,耳鬓厮磨,第二日刚醒,睡眼朦胧的,皇上就下旨命我禁足未央宫,一月内不得外出。
彩莲纳闷得不行,梳发时在问为什么,上妆在问为什么,就连替我布早膳的时候,还要问为什么,毕竟我这又不是第一次侍寝了。
我忍无可忍,只好让她去院子里面壁思过。
皇上不许我出去,也不许其他嫔妃来看望我,一开始我还自得其乐。直到一连五日还是这样,我终于忍不住了,策划了出逃大计。
“彩莲,你站在这里,扶好它们,要是有人来就喊我,懂吗?”
我耐心地叮嘱着,看着她一脸苦闷的模样,安抚地摸了摸她的头。
然后,一层层爬上叠在一起的凳子,直到踩到最高处,我往前倒去,趴在了墙头,四处张望。
嗯,一个人都没有,真不错。
得意之余,我不忘回头看了一眼,嗯,没有人发现这里,毕竟比较偏僻,杂草都长到了半人高。接着又往下望去,忍不住咽了一口口水,这高度好像有点……
“娘娘,我们还是下来吧。”彩莲在下面大声喊道。
“放心好了,不会有事的。”我连忙说。
清净诚可贵,安全价更高。若为自由故,两者皆可抛。
我攀上了墙头,眼一闭,正想松手往下跳,突然一声厉喝传来——
“谦谦!”
猝不及防地,我被这声音吓得失去了平衡,直愣愣摔了下去,却正好落进一个温暖的怀抱中,花草香夹杂着醇厚的檀木香扑鼻而来,我下意识地闭上了眼。
然后,掉在了地上。
“疼!”我眼泪差点都出来了。
“现在知道疼了,刚刚还想跳下来?”
我抬起头,正对上一张横眉怒目的脸。许是看我泪眼汪汪的,他叹了口气,收了怒气,蹲下身,伸手想将我扶起来。
“你还好意思说!要不是你把我关在未央宫,我至于这样吗?真是假惺惺。”我打掉他伸过来的手,气急败坏之下脱口而出。
一秒。两秒。三秒。空气静默。
我微微抬起头,害怕与惊讶同时在心里晃荡着。
但皇上没有生气,也没有意外,而是流露出了一丝无奈的神色,看了我好一会儿,才缓缓地说道:“阖宫上下,也只有你敢这样与朕说话了。”
什么意思?要治我一个大不敬之罪?还是又要罚俸禄了?
想到这里,我往后退了一点,警惕地望着他,欲言又止。
此时,他的贴身侍卫突然出现,喊了他一声,似乎是有事情要向他禀报。他面无表情地起身,离开了。
望着他远去的背影,回想起刚刚他的表情与话语,不知为什么,总觉得他……不像平日那样专横武断,倒有点书生不得志的哀怨?
不对,我在想什么?那可是天子!
我摇摇头,想要甩开这些无谓的想法。
“阿嚏——”一阵异香袭来,忍不住打了个喷嚏,我摸了摸鼻子,心里难受。
一摊粉末从鼻子上掉落。
这是什么?我捻起一点,仔细闻了闻,皱起了眉头,这味道……有点刺激。
不会是唐妃又开始制新的香粉,路过未央宫的时候不小心落下了吧?她的品味最近真是越来越奇怪了,要是来日宫里都是这个气味,我还活得下去?
嗯,反正他刚刚也没有斥责我私自跑出来,我还是去一趟灵秀宫吧。说做就做,我立刻起身,往灵秀宫走去。其实未央宫和灵秀宫距离不远,每次准备轿辇和仪仗的时间都足够走一个来回了。
彼时,唐妃正在和宫里封的两个御女聊天,笑得格外欢畅,自从宫里多了人,她就不爱出去,再加上齐妃承宠,就更懒了。
见我来了,她连忙从中间退下来,行了礼之后坐在一边,似乎还余兴未了:“娘娘,你不知道,刚刚文御女和我说了一件事好有趣的事……”
我立马制止了她,“先别说,本宫问你,你最近又在研制什么香粉?”
闻言,她眨了眨眼,吩咐身旁的宫人呈了上来,托盘里有红黄蓝三种颜色,气味浓郁,但是不刺激。
“娘娘,这是妾的最新作品,”她一一介绍着,“红色取自迎春花,黄色取自黄刺玫,蓝色取自蓝蝴蝶,妾以为,香粉不仅是愉悦人的心情,还可以吸引他人注意,使他人激情澎湃……”
“可是这只是花香啊……”我忍不住打断。
“所以,妾加入了一种东西……”她本来想卖个关子,见我眯起了眼,又连忙接下去,“麻黄!本来妾向齐太医要,他说什么都不给,没想到半月前,他突然送来了灵秀宫,才让妾炼成了这个药。”
说完,她像是想起什么似的,变了脸色——她总是很习惯把心情写在脸上——凑过来低声说:“娘娘,齐太医说中药不能随便乱拿,妾答应了不说他才给的,你千万别在他面前说漏嘴了!”
唐妃一向很相信我,只是我没想到,能这么信任我。如果中药少了出什么事,第一个罚她的就是我,她居然就这么大剌剌地告诉我了。
虽然她做这种香粉估计是为了争宠。
罢了罢了,她这样也好,大不了我多看着她一点,避免被人欺负了。
13
边无奈叹气边走出了灵秀宫,正想唤彩莲,才发现她不在身边。
难道是我年纪大了,最近老爱忘事儿……我总觉得,自己好像有什么事忘了……宫里发生的事太多了,比当初在东宫多太多了。
惠贵妃有孕,逗猫,追猫到追到未央宫门口,被冲撞,胎儿没保住。查猫,是太后的,查声音,来自未央宫。
还好那天晚上我出门了,不然麻烦就大了。
可是,我为什么要出门?因为赏月,因为看见了纸条,以为是爹的眼线……
纸条?眼线?
对,后来还有一张纸条,写了齐太医。但是我去问齐太医,根本没有得出什么有用的信息……
难道这张纸条是想给我什么暗示?他会写没用的东西给我吗?
难道……
我感觉自己的心脏在激烈而急促地跳动着,仿佛有什么快要呼之欲出。深吸一口气,我转身向太医院走去。
齐太医是太医院最为德高望重的太医,他会做出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吗?
即使我站到了太医院门口,还是不禁开始自我怀疑。但是我还是让他们给我开门,走了进去,门口的守卫告诉我,今日只有齐太医一人值班,我心想那正好。
一个深蓝色的背影,几乎完全凋零的头发,嘴里念念有词,似乎在写着什么,而在他的旁边,有几页被撕下来的纸。我伫立良久,还是忍不住喊了一声:“齐太医,今日挺忙的啊?”
他停下了手,转身向我作揖道:“微臣参见娘娘,娘娘今日怎么来太医院了?”
我没看他,而是看向桌子上散落的纸:“那些是什么?”
“都是些无用的药方,微臣正想扔掉……”
说时迟那时快,他的话音刚落,我便冲上去抓住那些纸,刚看向他,突然闻到一股奇怪的香味,猝不及防之下我猛吸了一口,而后只感觉脑子晕乎乎的。
“娘娘,娘娘,没事吧?”
失去意识之前,只听见这么一句话。
再次醒来,已经是天色昏暗。
皇上一脸严肃地看着我,直到我醒来,他的表情才柔和了下来,眼里似乎还有一丝担忧?他是在担心我吗?
我顿时觉得委屈起来,可怜巴巴地喊道:“皇上……”
“谦谦。”这声喊得轻柔,正当我眼泪都快掉下来时,他立马接下去说,“一件事查都查不清楚,惯会给朕添麻烦。”
我气得想打他,奈何全身无力,只好不满地瞪着他,想要把他心口瞪出两个洞,好看看他的心是什么做的。
“好了好了,别恼了。”他摸摸我的头,哄稚子一般,“告诉朕,事情可有进展?”
我这才想起来刚刚的推理,连忙和盘托出——
惠贵妃有孕,比以往更加盛气凌人,惹恼了许多人,其中就包括了齐妃。
齐妃在惠贵妃有孕之后得宠,引起了惠贵妃的不满,于是两人针尖对麦芒就闹了矛盾。这时,齐太医作为齐妃的老乡,决定给惠贵妃一点教训。
齐太医利用唐妃研制会让人兴奋的香粉一事,给她送去了原料,麻黄。这样的话,即使被发现了香粉,也可以把罪过推到唐妃身上。
然后,趁太后的猫出来乱逛之时,不知用什么方法,让猫吸引了惠贵妃的注意,又引她到未央宫门口,表面上是用声音刺激猫,但这只是个假象,为了嫁祸给未央宫里的人,也就是我而挖出来的陷阱,实际上是为了掩盖香气刺激给猫行为反常这个事实。
然后,猫闻到香味变得烦躁,便冲向惠贵妃,力度没控制好,滑胎。
“这就是真相。”我自信满满地说 ,“是不是很合理?”
无视我骄傲的神情,他却毫不犹豫地摇摇头。
“如果这就是真相,那么,你怎么保证惠贵妃一定会跟着猫呢?如果没有跟上去,之前的策划不就白费了吗?而且,齐太医帮助惠贵妃保胎,真的想下手,需要这么麻烦吗?”他抚了抚我的脸,“谦谦,你还是太纯良了。”
话音刚落,他便冷了脸色,负手往外走去。门开了,一个侍卫走进来,向他作揖道:“皇上,齐太医已经在外等候了。”
我用被子盖住了半张脸,偷偷往外看去。
只见皇上侧过身,大声说:“皇后,你在里面听着,所谓的真相。”
我瞪大了眼睛,想起来,却发现还是使不上劲。可恶,我晕过去那会儿,发生了什么!
14
透过浅色的帘布,隐隐约约可以看见皇上和身边的侍卫,但是看不见齐太医的身影。也许是皇上的话提醒了齐太医,他的声音挺大的,我听得一清二楚。
通过他的话,我终于能捋清楚事情的真相。
惠贵妃宠冠六宫,让她越来越骄傲的同时,也越来越恼火和疑惑,为什么自己没有一子半女。于是在某一个下午,她唤来了齐太医,得到的结果是身体并不大碍,可能只是时候未到。
她却不满足,问齐太医有没有办法让自己易孕。齐太医只是摇摇头。
惠贵妃不信。在知道了齐妃和齐太医是同乡以后,便唤来了齐妃,答应她,只要她能让齐太医想出法子,自己便在皇上面前多说说她的好话,劝皇上去看她。
毕竟这六宫里明眼人都知道,惠贵妃在皇上心目中的分量远远重于皇后。
终于,齐妃搞来了这个方子,让惠贵妃喝了下去。
但惠贵妃还是一直没有怀上,给齐妃施压。齐太医没有办法,只好换了药方,让惠贵妃以为自己怀上了。
那之后,也正如惠贵妃所言,皇上开始去齐妃宫里。
惠贵妃也不是好糊弄的,有几日忘记喝齐太医送来的药,自己居然来葵水了。她召来齐太医,告诉他,如果不想死,就帮她守着这个秘密,顺便帮她做一些事。
齐太医无路可退,答应了。
他们商量了一个计划。首先由齐太医送一些麻黄到唐妃去,让唐妃练成所谓的香粉。然后惠贵妃身边的贴身宫女崔月去吸引太后的猫,那只猫不怕生而且好动,用一些小鱼干就引来了。只要猫来到了兴庆宫,被兴庆宫宫人看见,惠贵妃不需要跟着猫,也可以无中生有,反正谁也不知道猫去了哪里。
到了未央宫门口,惠贵妃撒下刺激性气味的香粉,布置了现场,服下齐太医给的药,顿觉腹痛难忍,几欲晕倒……于是其他宫人唤来了吕才人,她便有了证人。
到时候只要和皇上说是在未央宫门口受了惊,既可以瞒住之前假孕争宠的事,又可以嫁祸给皇后,还可以让皇上更加心疼她,一石三鸟。
之后,齐太医想要毁了这几月的药方,换上新的,然后以年事已高为由辞官回乡。谁知,还没处理完,就被我发现了。
于是,他拿出随身携带的迷药,撒向我,让我晕了过去。他本来想唤我的宫人来,就说我身子虚弱晕了过去,没想到刚到门口,便看见了皇上。
他自知逃不过,只好坦白从宽。
皇上处罚了齐太医,隔着帘布我看不见他的表情,但我能想到一定好不到哪里去……
来这宫里,也有几年了。
我看着他从太子变成了皇帝,一步步从稚嫩到成熟,从青涩到痴情。而今,惠贵妃已经宠冠六宫,甚至连妃嫔都喜欢往她那边靠去。
此时的我却犯了难,我这个不受宠的皇后,处罚宠妃,该怎么办?
正急切地想着,皇上已经来到了我的面前,表情凝重:“你都听到了。”
这个惠贵妃,都已经这样了,还为了皇嗣使出这种手段,让我难做。
“皇上,恕妾直言,惠贵妃必须要罚……”见他的眉头紧蹙,我连忙接下去说,“但是妾以为,卢妹妹是初犯,罚她一年俸禄,禁足兴庆宫半年以警示后宫如何?”
“你说给朕听的,还是你心里当真这样想?”他说,“明日,你去禀报母后,将这次的前因后果说清楚,顺便说说你这个处罚,不要提到朕。”
面对我疑惑的表情,他无奈地摇摇头,“难道你要让母后知道,你身为一个皇后,后宫之事还要朕来查?”
说完,他起身拂袖而去。
不是,他在说什么,我怎么听不懂?这不是我查的吗?他不过是最后一刻抓住了齐太医,知道了这一切,如果没跟着我,他还不知道要抓齐太医呢!
15
第二日来到永安宫,见到了座上的太后,我坐着讲完了事情的所有,才舒一口气。
平心而论,我是有点怕太后的。我和她第一次见面时,皇上还是太子,太后还是皇后,千秋节来临,爹带我来了宫里,让我为皇后作一首诗。
这个当然难不倒我,只是在作完以后,我主动请缨要当场作画,然后将皇上和……一名女子画在了一起。
众人都说是帝后,她执意不承认那是她,我也无话可说,因为画的本来就不是她。自宴会开始,皇上眼睛就死死地盯着一位大臣的妻,被我发现了,我便将他们画在了一起,想要提醒一下皇后注意这事儿。
但是皇后只注意到我画的不是她,没注意到我画的是谁,虽然面上赔着笑收下了画,但太子说那画最后被烧了。
我相信自那以后她就不喜欢我,对于太子选我做太子妃这件事,她肯定非常不满。但是太子铁了心不娶我的长姐,朝中又无更好的人选,只好答应下来。
平日里我除了请安都尽量避着她,还好后宫一向安宁没出过什么事,这次出了这事,不说也得说。惠贵妃,你惯会给我惹麻烦!
她保持着严肃的神情,冷声说:“惹出这么大的事,只是让她禁足,还怎么震慑后宫?她下次若是变本加厉,直接谋害皇嗣怎么办?”
我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,大声说:“相信妾罚她以后,她就不敢了。”
太后娘娘,你还不了解你儿子吗?再罚重一点,我怕皇上罚我。
没想到她重重地拍了一下座椅,吓得我差点想跪下来。只见她柳眉倒竖,厉声喝道:“皇后,人家嫔妃都知道要有个孩子,你倒是毫不在意?你是真傻还是假傻?现在她敢假孕,敢嫁祸于你,你就不怕她来日不让你诞下皇嗣?依吾看,必须重罚,褫夺封号,降为妃位,罚一年俸禄,禁足兴庆宫至少半年以上。”
“你若不愿罚,便把皇帝喊来,看他敢对这事有什么意见!”
一边是太后,一边是皇帝。
我仔细想了想,还是决定听太后的。
毕竟皇上对我本来就不好,他也没说惠贵妃出事会怎么罚我,大不了之后再去请罪道歉……当然,最大的原因,还是我也恨死惠贵妃了,平日里究竟是哪里招惹她了,至于这么害我!
晚上,我主动去了福宁宫,和皇上说了这事,他却仿佛早已预料一般,面无表情地点点头:“按母后所说的做吧。”
我叹了口气,驱散了下人,坐到他旁边,帮他研墨。
“皇上会不会怪我,让你心爱的人受罪了?”
“会,但还好,她完好无事。”
“那就好,我还担心皇上会一气之下处罚我。”
“倘若你乖乖听朕的话,便不会伤害到朕心爱的女子。”
听话?他是指我禁足那件事吗?
禁足了,自然发现不了齐太医,惠贵妃的事情也不会东窗事发。唉,我有什么办法,又要管理后宫,又要讨皇上欢心。
我噘着嘴没说话。
倏忽间,我又想起来一件事。
“皇上为何会跟着我去了太医院?”
“你一心想着破案,倘若齐太医真是凶手,你必定有危险,朕让听云跟着你,自然也就知道了。”
我紧紧地看着他,确定他没有心口不一之后,不由得笑了。心情过于舒畅,我甚至笑出了声。
“笑什么?”
“原来,皇上还是担心我的安危的。”我停下手中的动作,向后靠去,“那我就不担心皇后这个位置了。”
“你本就是朕挑的皇后,担心什么?”他似乎有一瞬间的愣神,抬起头来看着我,“只要你无事,就是朕的皇后,朕要你母仪天下,可不是让你小心翼翼,不敢管理后宫的。”
那就好那就好。我感觉心里的大石头放下了,起身,向门口走去。
“那妾就回宫用……休息了。”我没好意思说自己回去吩咐小厨房准备夜宵,其实未央宫花草多,一部分就是为了遮挡住夜夜飘扬的菜香。
“嗯,用完膳后,朕再让蒋公公送你过来侍寝。”身后传来他毫无波澜的声音,“别忘了,想坐稳皇后这个位置,皇子必不可少。”
哦。
16
彩莲一边大叫“不好了”一边跑进来的时候,我正在看凌才人的画。自上次我在上林苑夸赞她以后,她就越来越喜欢为我作画,一身逶迤拖地的烟笼梅花百水裙画得惟妙惟肖,我都不敢相信画上的佳人是我。
本来想说“福宁宫又走水了吗”,硬生生地忍了下去。毕竟凌才人在旁边,还是不要太恣意妄为。
“慢慢说来,不急。”我看着画眼睛也懒得抬。
“皇上纳了一位新人入宫!”
我“啊”了一声,“哪家的小姐?”
皇上纳妃不是很正常吗?至于这么大惊小怪?本来选秀就要三年举办一次,明年就是第三年了,不就是提早半年入宫,适应一下深宫生活而已。
“回娘娘,是……白若思……”
话音刚落,我放下画拍案而起:“什么?带我去见她!”
“娘娘,娘娘,人家还在拜见太后,你别急。”彩莲连忙说,“等她出了永安宫奴婢再去请她,你是皇后啊!”
凌才人也在一旁劝道:“是啊,娘娘,等会儿她肯定就来见你了。”
也是。我重新坐回去,却越发坐立不安,想想还是回了自己殿里,让彩莲把我所有新衣裳都拿出来,越华美越好,我要让上面的纹样闪瞎了那个谁的眼!
彩莲抿了抿唇,欲言又止,但是我一记眼刀过去,她还是去拿了。
白若思,我姨母家的小妹,从小就和我长姐混在一起。她混就混吧,还告诉长姐不要与我亲近,不然会变得没有闺阁千金的样儿。还好我长姐虽然没什么主见,但是冰雪聪明,没有听信她的谗言。
我永远不会忘记她的十岁生辰。那一次,长姐画了一幅画,我题了一首诗在旁,一齐送给她,算是我们的礼物。
她得知以后,大力夸奖这幅画有多美,然后略带惋惜地在众人面前说:“只是可惜,边上染了一点墨水,毁了整幅画的美感。我不管,你要重新给我画过一幅,可别让旁的墨水沾染到了。”
要是没有长姐拼死拦着,我估计能冲上去撕了那幅画,顺带赏给她一个耳光作为今年生辰的贺礼。
那之后,她的生辰我能躲就躲。我的十岁生辰她倒是毫不客气就送来一个刻着禽字的玉佩,然后被我扔进了火炉,娘问起来我就说给一只硕鼠叼走了。
小女孩的玩闹归玩闹,本来只是互相在长姐面前嘲笑对方以取乐。谁知道嫁入东宫之前的那场宫宴我们再次碰上,闹得不欢而散,此后再未相见。
说来真不巧,我和她的座位被安排到了一起,她一见是我,原本的笑脸瞬间垮了下来,我也送她一个白眼当作打招呼。娘和姨母还开我们的玩笑,说姐妹俩年纪差不多,可以同一日出嫁,最好嫁入同一个府中的兄弟俩,以后继续做好姐妹。
因着这句话,我感觉宫宴上所有的菜肴都味同嚼蜡。
宫宴进入尾声,我和她先后提出了去别的地方看看,然后极其不小心地在某个僻静的地方遇到了。她看我一眼,淡淡地说:“我知道你在想什么,你说吧,你娘说那句话是不是因为你有心上人了?我不和你抢。”
我如同蒙受了奇耻大辱,“你才有心上人吧!不然你娘为什么急着要将你嫁出去?你在家中惹人烦了吧?”
她比我小了一岁,还未及笄。
“我没有!就算有,也比你的好上千倍万倍!”她难得地激动起来。
“什么?千倍万倍?不会吧不会吧,难道你想嫁给玉皇大帝吗?年纪小了点啊,他不会收你的。”我故意说。
她气得涨红了脸,真是赏心悦目。
“不是玉皇大帝吗?难道是皇上?”我凑近她低声说,“皇上好像已经五十多了吧?比你爹还老呢!”
“你别太过分!”她口不择言,“我就算嫁作太子侍妾也不嫁皇上!”
辅国大将军的孙女做太子侍妾?那太子妃得是谁才能服众?我差点笑出声来,“行,你要是嫁太子,我就嫁皇上,左右你得喊我一声母妃。”
“你有本事你就嫁啊,等着去庙里烧香礼佛吧!”
“呵……有本事你和你娘说,你要嫁作太子侍妾!”
“去就去!”
17
那天我们走了好一会儿还没见到娘,才发现我们已经迷路了,毕竟这里人山人海,我们吵了那么久根本记不得来路。
无奈之下,我选择向一个背对着我们的人求助。想来这宫宴上不拘礼数,我便没有行礼,直接问道:“我想问一下,诰命夫人都坐在哪块地方?”
他转过身看我一眼,摇摇头。
正想问下去,突然感觉肩膀被按了一下,力气之大活生生让我往前跌去,还好他及时扶住才没有让我摔倒在地上。一旁的白若思连忙将我拉起来,和她一起跪下,“民女……参见太子殿下。”
太子?太子!我的心里警铃大作,重复了一遍白若思的话后,拿手肘撞了撞她,让她别忘记刚刚说的话。
她瞪了我一眼,我用眼神示意她,她皱眉蹙眼,还透出几分疑惑。没办法,我只好自己介绍她:“太子殿下,民女一时心急,没有认出殿下,还好有辅、国、大、将、军膝下唯一一个嫡孙女白、若、思在旁提醒,就是刚刚为太后弹奏《凤求凰》的人,望殿下恕罪。”
她闭了闭眼,睁开后用说不清的眼神看了我一下,我理解为感激。
只听见头顶上传来一声轻笑:“你又是何人?”
白若思这次的反应快到令人发指:“她是户部尚书之女阮谦谦,今年十五岁,恰好及笄,刚刚作诗的那位。”
学我说话?白若思你不对劲!
“你们先起来吧,宫宴快结束了,如果不知道去哪就去宫门等着。”他说完,正想离开,又不忘补充一句,“阮谦谦,白若思,本宫记住你们了。”
回家不过几天我便接了圣旨。我本以为着第二年白若思也会嫁入东宫,没想到她竟然迅速和相爷的长子定了亲,断绝了这个可能。
从小就与我不对付的女孩,现在要和我住在一个宫里,这还怎么过?不行,我得让她住得离未央宫远一点,越远越好。
从回忆里抽出身,我身着华服坐在未央宫候着,表面平静内心风起云涌。
不过半个时辰,她便来了,是太后带她来的。白若思挽着太后的手臂,俨然一副祖孙情深的模样。瞧着这幅画面甚是和谐,我在心里频频点头,不错,那就让她住在永安宫的偏殿吧,天天伺候太后就好了。
“妾参见皇后娘娘,皇后娘娘万福。”她蹲在正中,微微颔首。
我还未开口,太后先发话了:“思思,自家姐妹见面还行什么礼呀?赶快起来。”
白若思抬起头,面带微笑,声音婉转,“谢太后娘娘关怀,这里是皇宫,不是府里,妾只是嫔妃,比不得皇后娘娘,不敢逾矩。”
我知道她做得没错,可是听着怎么就那么让人不舒服呢?
终于忍不住,我轻咳了两声:“若思,现下只有我们在,无需讲究。”
太后也在一旁附和。白若思终于肯站起来,坐到了太后的另一边,手上也没歇着,斟茶,递糕点,成功地让身后的宫人无事可做。她小声对左右人吩咐道:“你们都出去吧,我来照顾太后娘娘就好。”
呵……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才是太后娘娘的亲孙女呢……
太后娘娘听得心花怒放:“思思真有孝心,接你来宫里真是接对了。”
“对了,”太后转过来看我,“皇后啊,思思的父亲白大人为国捐躯,她一人在白府无依无靠的,接来宫里,你不会对她不好吧?”
当然不会,如果可以,我愿意让她住在你身边,一辈子不用来请安的那种。
但是实话在心里想想就好了,我还没傻到说出来,“太后娘娘,若思和妾一同长大,妾自然要好好对待她。”
“嗯,”她的面色缓和了许多,“那依吾所见,就封她为贵妃,住在玉翎宫如何?”
玉翎宫?不行,离未央宫太近了,影响我用膳。我连忙说:“若思不介意的话,可以住在……建章宫!离福宁宫和永安宫都挺近的!”
“太后娘娘,妾就听姐姐的吧,”她应该是明白了我的意思,拉过太后的手,“妾想多陪陪太后娘娘。”
“好,好!”太后满意地点点头。
我看她们聊得欢畅,便以吩咐尚食局布膳为由赶紧告辞了。
唉!说远了!应该住在永安宫的!一路上,我都在痛心疾首地想着。
18
临近夏末,确是一如既往地烈日炎炎。
近几日,我都在宫里刺绣,想着绣一条围脖给福宁宫送去,抓住夏日的尾巴再闷皇上几天。如果不是怕诛九族,我真想在里面藏几根绣花针。
彩莲一脸担忧地看着我:“娘娘,皇上今日又去建章宫了……”
话音刚落,她眼疾手快地把装着丝线的篮子收起来,顺便抢走我手中的针,“娘娘,你前几日已经撕了八次丝线了,你不心疼奴婢还心疼呢,绣了这么久。”
我看着空空如也的桌面愣了一下,立刻反应过来,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:“本宫只是绣坏了才撕的,你懂什么!快还回来!”
彩莲半信半疑地放回去。
我当然不会撕,毕竟这是一针一线绣好的。
我只是在上面插了几根针,对彩莲说:“你,把它送去福宁宫吧,本宫累了。”
月黑风高夜,杀人放火时。我挑的时间正好。
门外,皎洁的月光笼罩着庭院,远处的大树,近处的喷泉,都被银色的光辉包裹着。脚下的绿茵和花草被月光践踏,一片蔫蔫。
凌才人坐在对面安静地看着我喝下一杯又一杯酒,淡淡地说:“娘娘,你的脸比涂了胭脂还红。”
我一笑,又倒上一杯:“本宫啊,自小就这样,脸皮薄,容易脸红。”说完,一饮而尽。
其实我是从未碰过酒的,父母从不让我喝。即使爹有时会喝得醉过去,也不忘嘱咐我在外不能喝酒。
但酒的味道,真的很好,香醇浓郁,绵密悠长。我终于明白爹为什么经常喝了。
凌才人摇摇头:“娘娘,你是不是有什么心结?若是妾帮得上忙,定不遗余力。”
心结?
我一愣,下意识地往一个方向看去,片刻又收回目光,醉眼朦胧地望着前方,只看到一片浓雾:“想来我入宫也有几年,深宫着实压抑了些。”
“娘娘当初为何会入宫?”
她像是无意识地一问,却让我愣了许久。见我半天不答话,她吩咐素宛为我端来醒酒汤,端上来后又被我推开。
我正想开口,她忽然“唰”地一下起身,向前行了个礼:“妾见过贵妃娘娘。”
贵妃娘娘?
“你先回去吧,本宫来陪皇后。”白若思平淡如水的声音响起,冷漠,不容拒绝。
凌才人颇有些怯怯地看了我一眼,见我一言不发,便往自己的殿里走去。她走后,空气也安静了不少。白若思坐在她刚刚的位置上,静静地看着我手里的酒杯,不知道在想什么。
“皇上今晚不是去了建章宫?”我问,“你来这做什么?”
“临时吩咐要歇在福宁宫,不来了。”她也倒了一杯酒,“妾就来陪皇后娘娘了。”
两个人对月斟饮,还是皇后和贵妃,这画面真是……太不和谐了。我实在忍不住,让身边的宫人把酒撤下去,包括白若思喝到一半的杯子。
月光下的白若思面色凝重,我最想知道的是,她为什么会进宫?明明第二年就和相爷的长子定亲了不是吗?
她叹了口气,将往事娓娓道来。
原来相爷的长子纪鞠还未考取功名便与她定了亲,本想考完以后再结亲。
没想到,她在家里苦等一年,等来的却不是一心想要娶她回家的夫君,而是一个身边带着一个小丫头的状元郎。
纪鞠说这是他的通房丫头,而且两人已经行过云雨之事了。她大发脾气,甚至一度想要掐死那个小丫头,却没有用。
然后她果断提出退婚,并且扬言只嫁给没有妾室的男子,她爹劝说无果,只好随了她。
没想到相爷不愿退婚,居然讲这件事禀报了皇上。皇上唤来白若思,好声好气地劝她,男子纳妾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,而且这丫头可以当做是试婚丫头,确保她婚后生活幸福美满,若是不喜再将那丫头送人便是。
白若思是个有骨气的,即使面圣了也不松口。皇上怒了,命人送来一个约半人高的缸,说:“这里面装着半缸毒药,倘若你能喝下去,你便不用嫁,若是不能,就嫁过去。”
于是她就真的拿起勺子开始舀来喝,喝到整个人吐了,才终于喝完。
皇上无奈,这里面当然没有毒,但是白若思心性如此坚定,他也不好强求,只好赏了相爷一些银子打发走了。相爷走后,皇上不知出于什么心思,将其留了下来,问她愿不愿意入宫,她自然是回答不可能。
世事难料,几年后她爹战死沙场,娘改嫁,她在家孤苦无依。太后娘娘念在她家战功显赫,世代忠良,便将她接入宫中,还封了贵妃。
“你知道皇上那日给我喝的是什么吗?”回忆起往事,她扶着额头,一脸欲哭无泪,“是一缸醋啊!又酸又苦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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