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章最后更新时间:2022-12-22 23:11:32,由管理员负责审核发布,若内容或图片失效,请留言反馈!
过云楼只是一座藏书楼?过云楼内的珍贵书画有多少?过云楼主人顾文彬的后人现在如何?苏州档案馆研究员沈慧瑛和顾文彬的后人过从甚密,近几年她利用苏州档案馆馆藏过云楼档案撰写了系列文章,近日结集出版《过云楼档案揭秘》一书,澄清了一些误解,也揭开了不少谜团。
过云楼不仅仅是藏书楼
沈慧瑛很早就认识过云楼顾家。1986年复旦大学毕业后,她到苏州档案馆工作。在本世纪初,她到保管利用处工作,觉得馆藏历史档案特别少,遂萌生了采访文化老人留下一些口述历史的想法,以弥补馆藏的不足。她在一次文化活动上认识了过云楼主人顾文彬的后人顾笃璜,那时主要参加他们组织的一些昆曲活动。在接触的过程中,她逐渐了解了顾家的过云楼。“之前知道苏州的藏书楼特别多,比如常熟铁琴铜剑楼是清代著名的藏书楼,但对过云楼知之甚少,其实过云楼不同于一般藏书楼,它是一座以庋藏书画为主的收藏楼。2012年匡时拍卖公司举办的过云楼藏书拍卖,人们至今误以为过云楼是藏书楼。”
那次拍卖轰动一时,过云楼藏书以2.162亿元成交,创造了古籍善本拍卖的世界纪录。媒体惊呼为“天价”。然而,正是因为如此轰动,让世人误解它只是一座藏书楼。对这样的误解,沈慧瑛不无遗憾。所以在《过云楼档案揭秘》一书中,她充分利用《过云楼日记》《过云楼书画记》等档案,将过云楼的历史及几代人收藏书画的往事勾勒了出来,她希望这能稍稍纠正人们对过云楼的误解。
过云楼,始建于同治十二年(1873年),建成于光绪元年(1875年)。营建经过全在顾文彬日记和他与儿子的书信之中。沈慧瑛与同事一同点校过《过云楼日记》《过云楼家书》,对该楼建造的经过,了如指掌。
立意要造这座楼的是顾文彬,苏州元和人,道光二十一年进士,曾官至刑部郎中,在浙江宁绍台道任上告假回乡。沈慧瑛告诉记者,顾文彬营造过云楼是受到他父亲的影响。他的父亲16岁弃儒从贾,但他特别喜欢读书,还爱书画。顾文彬除了追求书画艺术,不遗余力收藏外,以书画为生财之道:精品留下,中下等的卖出。顾文彬在《过云楼书画记》中写道:“前有以娱吾亲,后有以益吾世世子孙之学。”即满足了孝道,又能让子孙学习、了解书画艺术。
过云楼的样式出自顾文彬的原创。他有一个朋友,杭州郑兰,家里有一座四面楼。顾文彬看到此楼后,顿觉眼睛一亮,这栋楼就是他心目中过云楼的样子!在营造过云楼期间,顾文彬还让儿子顾承专程赴杭州郑兰处,一探究竟。但最终,因为财力问题,他没有按照四面楼样式建造过云楼。
顾文彬与郑兰是老相识了。他们曾一同避难。那是1861年,顾文彬因父亲、妻儿先后离世,决然辞职归乡。但清廷与太平天国正起战火,他只得滞留湖北。1862年,顾文彬与顾承父子“由荆州而至宜都县,登岸觅寓,适郑谱香(兰)亦挈家避居于此,朝夕过从,尚不十分岑寂”。巧合的是,顾文彬在此间租住的房子正是郑兰此前曾租住的。
直到1864年,顾文彬回到苏州,在家赋闲十年后,他再次北上求职,得到宁绍台道的职位,去郑兰家见到四面楼时,他刚刚赴浙上任不久。
但这时,顾文彬尚无财力造楼,只好按下心绪,直到2年之后,才有机会着手动工。
沈慧瑛还在顾氏档案中,发现一件营造过云楼的趣事。她告诉记者,顾文彬生活的时代,人们相信风水,比如曾经有人给顾文彬算命,他便在日记中记下此事,说等待日后验证。
在营造过云楼之时,苏州历经太平天国之乱不过十年,不少宅院遗留下灵秀的太湖石。顾文彬命儿子顾承四处搜罗,尤其要觅“大峰”、“中峰”(大型和中型太湖石)。营造过云楼,正需要它们。但在布置过云楼庭院之时,风水先生说院中不适宜放“大峰”。顾承将风水先生的意见写进家书,寄给顾文彬。顾十分生气,他认为“风水之说,我素不信”。
父亲即如此表示,儿子顾承不得不又请三个风水先生查看。结果三人异口同声,说“有碍大局”。顾文彬心存忌惮,只得作罢。
沈慧瑛说,过云楼造好之后,顾文彬便告病辞官,回归故里,开始过着收藏家的生活。除了为大众熟知的珍稀古籍,过云楼还贮藏大量的古代书法名画、碑拓、钱泉、古印古琴等。
顾文彬曾请画家画《花天跨蝶图》,在蝴蝶背上的是他的背影。详情见《过云楼档案揭秘》一书。
苏州的文化沙龙
从辞官归乡,到驾鹤西去,顾文彬主持过云楼共计14年。这14年间,他搜购了大量的精品书画,这部门精品书画都写在由他亲自审定的《过云楼书画记》一书中:收录唐宋明清珍品书画246件,包括《米题褚摹兰亭卷》《苏文忠祭黄几道文卷》在内的书法类作品58件,《释巨然海野图卷》《唐子畏王济之出山图卷》(即《王公拜相图》,又称《王文恪出山图》)在内的绘画类作品188件。这当然不是全部。
此外,过云楼地处城市中心,顾氏热情好客,这里自然逐渐成为当时苏州的文化活动中心。
沈慧瑛告诉记者,那时候,许多文坛名宿、书画界名人都会到过云楼来,赏玩字画;顾家也常常在家举办曲会、画会、诗会、琴会等活动。
在《过云楼档案揭秘》一书中,沈慧瑛花费了不少篇幅还原了那时代的文艺界盛况。沈慧瑛说,从顾氏档案看,这些与会者或是名门之后,或是封疆大吏,可以说都是名流耆旧。在书中,沈慧瑛写道:他们都是学富五车之辈,擅长书法,精于鉴赏,爱好收藏,情趣相契。他们轮流做东,时而品茗喝酒、议论时政,时而吟诗作对、相请题跋,时而品评园景、鉴赏字画。
沈慧瑛笑言,有趣的是,如同现代人聚会合影,这些文化名人偶尔还会请人将他们一一绘入图中,再题上诗句,留作纪念。这些画作,是他们举办的文化沙龙的风雅见证,也是真实发生过的一个历史的明证。
吴郡真率会图 苏州档案馆藏
沈慧瑛曾将图画与《过云楼日记》对看,发现许多可堪玩味的历史细节。她举例说,以《吴郡真率会图》来说,这张画是顾文彬请常熟画家胡洤所画,记录的是光绪五年(1879年)九月初九在顾家的聚会。图成之后,顾文彬觉得,与会者的姿势都摆得太正,“不能顾盼生情,致令补景者难于措手”,于是他又请画家任薰在画中添补了三个小僮,这才作罢。
顾文彬将此画分送给与会者。吴云看到送给自己的那幅后,十分不满意,他觉得画家将他脸上的瘤子画得太大了,又觉得另一人的面色画得也太红,要求顾文彬让画家重新给他们“美一美”。这些事,都被顾文彬记进了《过云楼日记》中去了。
苏州档案馆收藏了一幅《吴郡真率会图》,这幅图是顾家收藏的。图中吴云脸上并没有瘤子。沈慧瑛说,这应该也是应吴云的要求美化过的。
与此相比,李鸿裔也有一幅“七老图”,那张就没有经过美化。李鸿裔的后人曾拿着去请俞樾题跋,俞樾一眼就认出了老友吴云。俞樾说,虽然画得不是太像,但那颗瘤却是标志啊。
唐伯虎《出山图》。过云楼旧藏。
过眼,不曾化为烟云
1889年,顾文彬去世了。以他为中心的苏州文化沙龙也落下帷幕。
顾文彬的后人谨守祖训,诗礼传家。他们对书画的收藏兴趣一刻未曾减。顾文彬生有七个儿子,四子、七子早夭,长了、次子、三子先后成为他事业的帮手,不幸都比他早逝,过云楼传至孙辈顾麟士的手上,达到了收藏的全盛期。在其手上,收藏上千幅宋元以来精品书画,据顾麟士《过云楼续书画记》,上等的珍品书画作品就有113件。
顾麟士是顾笃璜的祖父。顾笃璜告诉沈慧瑛,顾麟士心地善良,待人真诚。顾笃璜手上还保留一份祖父的借书记录。那是一个名叫岛田翰的日本人,他谙通汉学及版本学,与顾麟士谈得投机。有一回岛田翰前来借书,顾麟士将元刻本《古今杂剧》三十种八册借给他。此书一直未还,岛田翰再未露面。顾麟士托日本友人催讨未果,后来有信说岛田翰犯罪入狱,已经自尽了。那复信原件至今还保存着。
这份真诚善良,也遗传给了顾笃璜。沈慧瑛讲了她亲身经历的故事:一次,有人向顾笃璜借一幅名家对联,那人说写个借条,顾老说不用,信你才借的。沈慧瑛在侧,说还是写一个吧。顾老连说不用不用。过段时间,顾老告诉沈慧瑛,人家没还给他原件,把复印件还他了。
上世纪前半叶,战乱频仍。顾家为了保存这批书画,费了不少心血。顾笃璜曾告诉沈慧瑛一件趣事:1938年,在逃往上海途中,仅有的一辆车装满了书画古籍,就无法坐人了,无奈之下顾公雄(顾麟士之子)决定把笃璋、笃球两个儿子留在常熟汽车站一家小店的阁楼上,先将文物运往上海。上海的亲戚见了面就问:“ 孩子呢?”他才急起来:“喔唷,还在汽车站!”从此顾家亲友常以此笑话他,只要书画,连儿子也不要了。
新中国成立后,顾公雄萌生了将书画收藏捐给国家的想法。他病逝后,其妻沈同樾和子女们于1951年、1953年两次捐赠393件书画、明刻善本和罕见稿本10多部。正是苏州顾家的书画与潘家的鼎( 潘氏珍藏大克鼎、大孟鼎),撑起了上海博物馆的半壁江山。
沈慧瑛告诉记者,以她的了解,顾麟士生有五个儿子,除长子则明夭折外,其他四子均成家立业,次子顾公可、四子顾公柔逝于1949年前,三子顾公雄1949年后定居上海,五子顾公硕(顾笃璜的父亲)一直生活在苏州。顾公柔唯一的儿子1947年在台湾工作,之后因时局使然,没能回到大陆。
苏东坡曾言,烟云之过眼,百鸟之感耳,顾氏以“过云”为楼名,蕴含了一种达观的人生态度。如今,过云楼收藏的这些珍贵文物,大多藏在故宫博物院、上海博物馆、南京博物院。沈慧瑛说,这些文物对顾家来说,确实如过眼烟云。但顾氏收藏、捐献的历史往事,过眼,并不曾化为烟云。这是一道关乎晚清民国苏州历史文化的课题,值得一再研究和书写。
发表评论